啼红泪

心倦(一) (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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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主仆二人这么多年来,仍是相交甚浅,提防甚重。

思及此,乐无涯不得不感叹:皇帝的行事作风,真是一以贯之。

项铮并不是从兄弟阋墙、勾心斗角中拼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他的上位之路堪称一帆风顺,自然养成了他通身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帝王气度。

他颇为自信,认定自己的威德布加四方,恩情更是厚逾山海。

就像他对待戚姐一样。

实际上,看出戚氏案卷有异、奔赴千里替她翻案的是乐无涯。

穷尽心机、在暗地里助推皇上立她为孝女典范的,也是乐无涯。

但皇上偏偏就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亲自赦免了戚红妆,是他皇恩浩荡,予她一个侍花女匠一世尊荣,堪称洗髓伐毛、再造为人。

至于乐无涯那点恩情,不过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罢了。

而戚红妆,不过区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底层女子,只需仰受天恩、悉心报偿即可。

但不得不说,老东西看人的眼光挺好。

无论是戚红妆,还是如风、孔阳平,都是正儿八经的好苗子。

思及此,乐无涯望向昏睡的七皇子,又看向孔阳平。

这二人看似互补,一个开朗、一个内敛;实则是一个封闭、一个深沉。

要犟种小七去改正他的毛病,恐怕是千难万难。

但眼前这人,或许是个可教之才。

他对孔阳平说:“孔阳平,‘忠’字如何写?”

孔阳平眼睛微微转动,思考着乐无涯此问用意。

乐无涯笑微微地望着他。

单看他思考的动作,看上去的确是个精明至极的人。

然而,他给出的答案却是异常老实:“中字之下一颗心,是为‘忠’。”

“何解?”

孔阳平心说,还真像个老师。

但他依然按照自己的理解,规规矩矩地答道:“把一颗心摆在正中,不偏不倚,是为忠。”

乐无涯抱臂而立:“明恪有一番见解,想说与孔侍卫听一听。”

“请讲。”

“上为天,下为地,人为中。人只要守好自己的一颗心,听凭心意,无愧于心,便是忠了。”

孔阳平忍不住反驳:“忠君爱国,乃天之常理,人之纲常,怎么能单听自己的心意,肆意妄为?”

“为何不能?”

孔阳平睁大了眼睛,惑然不解。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能听。

但他并未打断乐无涯。

乐无涯侃侃而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始皇至今,代代相传,人人口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可这世上,哪里真有能活上万万年的主子?人活百年,在滔滔历史中,不过沧海一粟耳。一颗忠心,凭什么不能放在秤上,细细衡量,看值得交付给谁呢?”

孔阳平沉思片刻,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这是父亲言传身教下,孔阳平养成的习惯:

永远不发表明确的意见,说话永远留一线。

这样旁人才抓不住你的把柄,才能保一条命。

乐无涯微笑道:“孔侍卫这句‘多谢’,真是意味无穷。您既然谢我,别只在口头上,不知您能帮下官做一件事吗?”

“请说。”

“孔侍卫在七皇子面前,可不可以改一改您这坏习惯,把话说得稍微明白清楚些?”

孔阳平:“……”

在他的沉默中,乐无涯循循善诱道:“孔侍卫想一想,为何七皇子会有今日之醉和这一场大闹?说到底,他身边始终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隐忍多年,才至于此。”

孔阳平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

……可他不是如风,不是那么会说话。

“我知道这很难改。”乐无涯伸出手来,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这样如何?你一天主动和他说上十句话。不多,十句即可。”

“……说些什么呢?”

“随你。”

孔阳平抿唇沉吟片刻,又道:“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乐无涯欣然点头。

这句感谢,听来要比方才那句真心许多了。

……

目送着孔阳平牵着他的马,护送着小七,在月色下踽踽远去,乐无涯突觉一股浓浓的疲倦涌上了心头,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倒退几步,背部狠狠撞在了银杏树上,才稳住了脚步,没一跤摔在地上。

他的习惯向来是: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蹲会儿。

乐无涯顺势靠在银杏树上,缓缓滑坐下去,在淡淡的枝叶香气中苦笑出声:

……这一天,真够累的。

就算再累,乐无涯也不能睡在荒郊野地里。

他吃力地爬上马背,顶着漫天星辰,放任着马慢慢前行,返回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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