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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身后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高喊,“别杀!”
回眸,那不男不女的鲜卑首领正横着马刀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郎挟持在身前皮色惨白生着黄毛的右手抓着她单薄的肩。
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一见到他,先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之后那对琥珀色的明眸便一下子盈满了热泪。
心疼,自责,后怕绞在一处,李勖的怒意再也无法抑制。
环首刀与主人心意相通,铮地脱手而出,纵贯那鲜卑头目的咽喉!
李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手将自己的女人揽入怀中,一手拔回刀,锋芒回旋之间,胡人头目那只惨白的爪子便与手臂分了家。
死无全尸。
胡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淡绿色的眼睛淬着仇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胡语喝了句什么,余下胡人立刻向四面八方逃去。
李勖将韶音紧紧搂在怀里。
“你怎么才来!”
韶音感受着他那山一般宽厚强壮的胸膛,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委屈地不住呜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
第57章
“好了,不怕了。”
李勖拨开她面上粘着的草茎、枯叶和碎发,双手捧着这张狼狈的小脸,俯下身,一下下地亲吻她的泪眼,额头和脸颊。
“有没有受伤”
“没有,韶音泪眼婆娑地摇头,忽然想起自己的脚,于是便搬起腿将赤脚递到他面前,“有!怎么没受伤,你看,我的脚都被划伤了,好痛!”
混乱之中她的云履早就不知丢到了何处,白绫袜也未能幸免,一对白嫩的脚丫泡过了江水又踏上了草地,脚底早就踩得黢黑,脚背上被杂草割出几道杂乱的细细红痕。
李勖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脚抬到这么高,还以这种奇怪的姿势伸到别人鼻尖之下,面色不由一缓,露出了一丝微笑,伸手捉住了这只脏兮兮的脚丫,轻轻揉了揉她纤细的足踝。
“我差点就死掉了,你还笑!”
韶音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成串地往下掉,开始负气地推搡、捶打他的胸口“你让我死了算了,干什么还过来救我谁要你救!……”
李勖站成了一座山,默不作声地任她作为,忽而将人打横抱起,撂在小土丘前,借着灌木丛的遮掩,揽腰吻住了她的唇。唇舌纠缠,片刻的温柔厮磨抵过千言万语。
半晌过后,额头抵着额头,怀中人的长睫仍挂着露,颤颤撩起后看着他的眼睛低语,“我是回来找你的。”
李勖喉头涩然,“找我做什么”
她又咬着唇不肯说话,眼角和嘴角都垂得委屈,转而伏到他肩头小声抽噎,“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们才相处了三个月,我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是喜是忧,是福是祸,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得来。”
沙场无情,可是她已经对他生出了情意,万一……韶音不敢说,甚至连想也不敢往下想了,“万一”这个词太不吉利。
“阿父教冬郎随你从军,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你心中的顾虑。向来利益联姻就是如此,既要相互扶持,又要相互提防,我姨父姨母、叔父叔母莫不如是,我祖父和祖母更是明证。所幸我祖母过世早,若她如今还在世,看到荆州与建康如此剑拔弩张,母族与夫家反目为仇,一群至亲与另一群至亲的相互残杀不可避免,不知心中该是何等痛苦!
李勖,我心里不安,总觉得你和谢家不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冬郎求我要我劝你答应了他,我没同意,我不想利用你对我的心,迫使你做不愿意的事……”
“我愿意。”
韶音心尖震颤,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身前的男子用指腹为她擦泪,低低道:“我愿意被你利用”
“李勖!”韶音扑到他怀中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胸膛。为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她心里怨极了谢太傅,自从得知婚讯后被他关在家中她便赌气不再与他说话,直到出门那日也未曾与他好好道别。
三个月后劫后余生、惊魂初定的此刻,在秋日江滨这片斜晖脉脉的沉香林里,京口的清晨和黄昏在她心头浮光掠影,从夏到秋,仿佛人生一季。
乌衣巷口晚霞漫天的暮色之中她悄悄移开遮面的纨扇,向从京口过来迎亲的男子投去那第一瞥,此刻想来便已经有了前缘天定的宿命之味。
阿父的确是为了笼络北府武人、为了谢氏的利益将她嫁了,可若不是他执意逼迫,她便要错过这世上最好的郎君了。
“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李勖抚着她脑后湿漉漉的长发,胸口一片潮湿,她的泪水又一次洇透了他的衣衫,短短三个月内,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她那么柔软,鲜活,灵动,可爱,像是秦淮河畔吹来的一缕春风,奇迹般地点亮了戎马倥偬的乏味生涯,温柔地拂过他的骨骼,令他生出了血肉,何忍教她流泪!
谢太傅这老狐狸为他设下了一个明晃晃的圈套,明知是美人计,他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引颈就缚。
傍晚的山林间起了微风,枯草和木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铁甲发出肃肃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