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不要怕
这一次少年并没有立刻拒绝。
崔善善慢慢坐直了。
蔺玉池与她对坐,眼神仔细地描摹她的五官。
先前当崔善善提及这些事时,他会认为崔善善应该是在开玩笑。
然而仙盟之中任何一个弟子,在见过崔善善这两个月对于灵虚步的刻苦训练后,都绝不会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抑或是异想天开。她是真的很想学好。
当一个人想要向上而生时,眼神是藏不住的。他记得崔善善来到太祝门时整个人都很瘦很小。身量比同龄的孩子矮许多,约莫只到他胸膛下方。
她的头发枯黄杂乱,一层遮住眼帘的刘海浸过林里的雪水,又脏又厚。就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沾了难闻的浊味。蔺玉池记得很清楚,她的肌骨尤其薄。
甚至根本不用轻按,便能轻易地丈量出肋骨的数量、宽窄与大小。
那时,他已经许久没有对一个凡人起过怜悯之心了。
这样一个脆弱的凡人女子做炉鼎,估计不用两次,体内的脏器便枯竭而死了。若真将她当成炉鼎来双修,只怕她早已重新投入轮回之中了。他并不在意凡人的死生。因为凡人死生只不过一堆白骨,几捧黄土,死了就死了。
只是,在见识过她的笑意之后,隔日再对上师尊那一番话,他忽然犹豫了。
这是他头一次,不想让这样一个生命消逝得太快。他给了崔善善喘息的时间,半年后的如今,她活下来了。她的脸色变得丰润,如今的身量已经长到他的下巴高了。每日有吃有喝,饮食稳定,骨肉也变得匀称许多。
眉眼之间的愁云早已散去,由衷而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当她用那等赤诚的眼光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想要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时,
蔺玉池终于发现,崔善善长大了。
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双灌去污秽与蒙尘的眼,对他来说,更是这世间最明亮,最漂亮的眼。他微微歪头,瞧见她眼里蕴着困惑,伸出手,替她拂开鬓边的乱发。少年轻声道:“你这两个月瘦了很多。”
崔善善微怔,垂落眼帘,脸颊蹭上他温凉的掌心,眷恋地蹭。柔腻的面颊,绵软得像云。
她拉着他的手,声音低柔:“其实长老不忙的话隔几日便会给我开一次小灶,我很喜欢长老做的菜。”
“除此之外,我还会去吃膳堂的菜,然而膳堂的食物好是好,可都没你做的好吃。”蔺玉池收回手,想了一会儿,面上仍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片刻静默后,少年拿起桌案上的两张细生宣,研了墨,又拿起一支笔,递给崔善善:“先写两个字。”崔善善呼吸微紧:"师兄,你答应我了?"“写不好就不答应了。”少年想也没想,淡声道。
崔善善撇了撇嘴。
“撇嘴也不答应。”他哼道。小姑娘打了个激灵,即刻坐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实在是很明媚,霎时便映衬得一屋子都亮起来了。崔善善接过笔,写了“玉奴”两个字。少年眼光融融,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崔善善揣度着他的神色,揣度了半日也没揣度出一个准确的态度,便嘀咕道:“师兄,好还是不好呀?”"比先前春蚓秋蛇的模样好了几分,然而病笔也多,多写几个。"崔善善卯足了劲儿,心里想了想初次见到蔺玉池的场景,继续挥毫。然而少年这一次直接冷了脸:“空有血肉,却无筋骨,很差。”崔善善嘟嘟囔囔:“你有师尊教,我都没有。”"你可知,这门功法师尊曾嘱咐过我,不让你学。"
崔善善眨眨眼,呆了。
蔺玉池瞧着她傻乎乎的模样,沉声道:“若你想让他教,那我如今便联系他。”
一想到凌华子恐怖的威压,崔善善就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她后怕得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赶紧摆手赔罪,拉着少年的腕子不让他动:"不不不不,还是师兄好,师兄来就够了。"
少年凝了她半晌,而后握上她的手,冷声道:“太祝笔对笔意要求极其苛刻,每一个字,皆要写出其神、气骨、肉、血,再以墨气充之。”"若五者缺一,皆无法称为书,就算你施法成功,亦无太大功用。"
小姑娘听罢,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师兄,我会努力写的。"蔺玉池瞧了她,没有点头也不曾摇头。
她如今的字好像只空套了个字的壳,她并没有领悟到字的形。太祝仙术在于悟,若无法明悟,再努力亦是徒劳。少年瞧了她一会儿,便问道:"明日你还有无道法课?"
崔善善摇摇头,因为先前要克服恐惧,她往往会托人将道法课的内容记下,放到夜里学。蔺玉池点点头,看她写了一晚上的字。他一直在看她,崔善善也不敢休息。
若说先前在泽地里练习步法时她像一根胡萝卜,那她如今就成了一头被背后灵盯着拉磨的老驴。
到了天光大亮,蔺玉池便拉着她来到昆吾山巅,蹲在地上看了一上午的日出与云卷云舒,说什么字形皆出于世间万物,要通过观察来感知字形的精妙。蔺玉池仍然神采奕奕,而练了一整夜字的崔善善困得整个人都要磕地上了。
蔺玉池一开口,崔善善就反射性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