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不灭之躯
快步出门的伙计姓徐,精壮干练的一小伙,得了掌柜的吩咐,双手笼在袖管里,匆匆追了上去,借着四邻的烛火,远远望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分定心。 道旁檐下,一溜窝着面黄肌瘦的灾民,一个个东倒西歪,坐的,躺的,靠的,蜷的,凑在一处取暖,眼半开半闭,显然是饿得不行,只等着下一波散粥。 徐伙计心有不忍——只有吃饱了的人才有恻隐之心——但城内的灾民实在太多了,纵有援手之意,又能救几人?他暗自叹息,稍一分神,再抬头已失去了那人的踪影,他心头一跳,担心误了掌柜的事,加快脚步紧追几步,撵到一条岔巷口,探头探脑往里瞧。 巷子弯弯折折,一眼望不到头,两旁是高墙,黑灯瞎火,一阵阵穿堂风卷来,寒意刺骨,连灾民都远远避开巷口,四下里空无一人。徐伙计裹紧了身上的棉袍,扶着墙壁慢吞吞走进巷子,没走几步,眼前忽然一花,一张血肉模糊的怪脸凑在跟前,皮肉挂在白骨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窝冒出两团碧火,咧嘴嘎嘎而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烂牙。 徐伙计这一吓非同小可,腿脚酥软,一屁股坐到在地,尖叫道:“鬼啊——”声音却在喉咙口打转,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那恶鬼慢慢张大嘴,嘴角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大缝,一直延伸至肩头,下颌向前塌下,半个脑袋往后仰倒,打开蠕动的胸腔,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齿,猛地向前一扑,像麻袋装人,将徐伙计一口吞下。 须臾,头颅恢复了原状,严丝合缝,任何异状,胸腹鼓鼓囊囊,隐约勒出一个挣扎的人形,那恶鬼摸了摸肚子,双手用力一揉,绞紧胃袋,满腹利齿有力地碾磨着血食,磨成肉糜,榨取精元。无移时工夫,胸腹瘪了下去,恶鬼喉咙咯咯作响,吐出一团衣物残渣,压得紧紧实实,只有拳头大小,如同鹰隼吐出的“毛壳儿”。 完成了最后一步,那恶鬼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舔舔鲜红的舌头,举步寻找下一个目标。他觉得饿,一个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吞噬更多的血食,才能让主人满意。 “这就是延命的代价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恶鬼心中一惊,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眼熟的人影,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原来是你!” 黑龙潭下一面之缘,辈分和大义都压不住他,昆仑派的魏十七,他记忆犹新。 时移势易,当年躲藏在潘乘年羽翼下的那个青年,已经成长到必须正视的程度了,尹陌北隐约感到威胁,这威胁像针刺,并不强烈,但无法忽视。 魏十七淡淡道:“关敖已经醒了?” 不称前辈,毫无敬畏,对方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尹陌北脸上血肉抽搐,洞天真人的高傲穿过了数万年时空,重新回到身上,他冷哼一声,道:“口出狂言,胆子不小哇,说吧,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 魏十七笑笑,他知道尹陌北曾是洞天真人,修炼“合气术”,以黑龙妖气洗炼肉身,伐毛洗髓,醍醐灌顶,得以长存不灭,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一旦他踏出了这一步,就必须尽弃洞天真人的种种神通,沦为黑龙的傀儡,生杀予夺,永无出头之日。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或者心里明白却不愿正视,倚老卖老的姿态让人觉得可笑,即便是洞天真人重现世间又如何,这方天地,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言语的试探既浪费时间,又显得无力,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尹陌北肩头,一触即收。尹陌北只觉眼前一花,避无可避,一点诡异的魂魄之力刺入体内,猛地炸开来,半边身体血肉纷飞,深锁于体内的妖气失去控制,直冲霄汉,黑龙的气息暴露无遗,藏于腹中的三枚肉球亦随之滚落在地,拳头大小,粉白可爱,在地上滴溜溜直转。 人身的精元,尽在这小小的肉球中,一枚肉球便是一人,尹陌北为黑龙收集精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尹陌北手忙脚乱,急将妖气收拢于体内,白骨节节复生,残破的血肉长出无数肉芽,将身躯再度塑形。 魏十七没有阻止,静静将肉球收起,念头数转,眼神闪烁,低头又抬头,似乎不情愿学乖,又不得不学乖,种种复杂的心态溢于言表,堪比奥斯卡最佳演员,也亏他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能做出这许多微妙的表情。 “关敖已经醒了?”魏十七重复问了句,连语气语调都没有稍变。 尹陌北凹陷的眼窝中碧火跳跃,先是微微一缩,接着火焰暴涨,态度亦变得决然,狂暴的妖气喷薄而出,他的心神完全被黑龙占据,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没有怜悯,没有妥协,只有无尽的杀戮。尹陌北张开双臂,合身扑上前,妖气化作无形的利箭,接二连三射向魏十七。 这个世界有剑修,有器修,有符修,有体修,有鬼修,有妖修,剑修练剑,器修祭器,符修驱符,体修锻体,鬼修炼魂,妖修化形,尹陌北的情况很特殊,以黑龙妖气灌体,重塑肉身,介于鬼修和妖修之间,是绝无仅有的几个孤例之一。洞天真人的种种手段已经离他而去,他赖以仰仗的,唯有不灭之躯和黑龙妖气。 魏十七不避不让,妖气刺入他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