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吃不进嘴
人们都说,去县衙的路不太平。 刘承宗几个人推车去县衙,在城外延河边还被人抢劫了。 抢劫他的人说胆子小吧,六个人就敢抢他四个人。 他们都是苦命人的装扮,带头的端缨枪、系革带、悬铃铛,多半是被辞退的驿卒。 说只谋财不害命,就要车上的东西。 在海捕公文上像个战神的舅舅蔡钟磐伸手就要从怀里掏火枪,被刘承宗阻止。 拦路抢劫搁在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这个时代的陕西,它只是穷人挣命的方式。 而一不吃人、二不杀人,也没说你不给我我就让你鸡犬不留之类的狠话。 干的是人事。 他带舅舅几人退开一旁,让劫匪掀开车上蒙的素布自己拿。 结果这六个劫匪过去掀了布,看见拍得密密麻麻的脑袋,五个被吓跑。 剩那一个腿软了走不动,慢悠悠赔着笑把柴刀放下,扶着车子站了会才缓缓退走。 在县衙领受嘉奖没费劲,旌异优免是十张公文纸,免五年杂役,可以在家乡修个义民牌坊,不过他们修不起。 九品冠带荣身,则是发下九品官的绿常服和乌纱帽,没官职,但有九品官的社会地位。 他受表彰这会,舅舅去见了趟户房书办张攀。 从衙门出来时蔡钟磐已经等在街上:“领着官服了?” 刘承宗点头问道:“舅舅,张书办找你啥事?” “没啥大事,南边商路通了,知府衙门近来卖这个筹了笔银子,要组商队去趟渭北,运粮食回来。” 蔡钟磐指的‘这个’,就是冠带荣身:“他知道我以前在渭北护过商队,问我些路上的事,正好让汝吉跟着把你舅母接回来。” 刘承宗点点头,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粮食上:“买粮,多久能回来?” “往返五百里,最快也得半个月,何况运粮,我估计一切顺利得一个月。” 刘承宗觉得,这批粮食的部分可以惦记一下。 出了城,刘承宗身边只有郭扎势、蔡钟磐还有蔡钟磐的妻弟陈汝吉。 三人一个是走投无路带在身边的亲信,一个是自己舅舅,另一个是跟舅舅逃亡的妻弟,都足以信任。 而且舅舅还被南边通缉着,都不是父亲与兄长那种对朝廷仍抱希望的人。 官道四下无人,他这才对蔡钟磐问道:“舅舅,山里族老议来议去,最后也不过是各自谋生觅食,我大也没更好的办法,你怎么想?” “这你放宽心,不用像你大一样,硬顶着都快被压垮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蔡钟磐比刘承宗想象中豁达得多,笑道:“你娘舅可是个杀人贼,养不起满山人,回头就算给人当杀手报私仇,也不会让你们挨饿。” 话确实是这么说,即使在灾年,一个强有力的壮男敢视律法于无物,在他死于非命之前养活一家人问题不大。 无非养活的时间长短要看运气。 “但我想养活满山人。” 蔡钟磐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别傻了,狮娃娃,你拿什么养活满山人?” “抢。” 蔡钟磐抬手指了指刘承宗,没说话推着空排车继续向前走,走出十几步才把车放下,肃容道:“你们老刘家书香门第正经人家,你大宁愿饿死也不会做贼,这是其一。” “其二,你看这周围一片黄土,抢谁去,抢那六个贼?这不今天的收获,锈柴刀一柄。” 刘承宗也很认真:“我想很久了,我大做的决断哪儿哪儿都对,哪儿哪儿都好,但不能活人。” “棺材匠家儿子死了,看见贼在他家地里就疯了,自己冲上去撵人,被砍了三刀,为啥?因为他一共训练了两天,不知道军法条格是保命的。” “为啥这么长时间就练了两天?因为农忙,上午的队列条例两科停了。” “兴平里一百一十户,先逃四户,又逃六户,几十人走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被杀,再有贼来,族人还得死。” 刘承宗不想再看见自己家没出五服的亲戚死掉了。 他梗着脖子道:“我读过书,我知道,士人心胸要养一口浩然正气,做人求上进,忠君报国不畏死。” “可人要吃饭要活着,我去当兵,我是好兵,朝廷不给我军饷,这碗饭吃不进嘴;我回来当百姓,不作奸犯科,靠族里给的百亩地养不活自家,掏空家底买地,这碗饭还是吃不进嘴里。” “不是天生反骨不知忠义,不是没试过,我一身武艺顶天立地,凭啥过这样当兵没饷种地没粮的日子?” 蔡钟磐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