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快哉风
诉自己不要急,要静,要心静,心不定,一味求快,就会跟烧瓷拉胚一样,反而容易出错,功亏一篑。偶尔也会走桩都静不下心,于是陈平安有次就去翻看那些堪州郡舆图,无意间翻出小心珍藏的三张药方,正是那位陆姓年轻道人的手笔,宁姑娘说这些字写得没滋没味,像什么读书人的馆阁体,最无趣。 可是陈平安如今有事没事,就会拿出三张纸,看一看,读一读,心就能静几分。 红棉袄小姑娘洗了把脸,缕缕发丝黏在额头上,这这么长时间步行远游,小姑娘晒黑了许多,所以此刻没了头发遮掩的额头,显得格外光洁白皙。李宝瓶喜欢看小师叔聚精会神磨刀的样子,狭刀在斩龙台上推移的时候,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小师叔一个人,她怎么也看不厌。 当然,陈平安走路时的练拳,挡在她身前用拳头跟人讲道理的时候,跟他们认字,等等,她都喜欢。 只是分喜欢,很喜欢,更喜欢,最喜欢。 当然也有不那么喜欢的时候,不过李宝瓶一般很快就会忘了。 但是李宝瓶突然想到红烛镇枕头驿,想到自己寄回家里的那封信,小姑娘有些心情阴郁。 陈平安察觉到小姑娘的异样,笑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李宝瓶叹了口气,“不知道家里如何了,二哥人这么坏,大哥以后会不会被二哥欺负啊。” 陈平安认真道:“就事论事,我以后肯定会当面跟你二哥问清楚,有关唆使朱鹿杀我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你二哥对你这个妹妹,应该是不坏的。” 李宝瓶苦着脸道:“朱鹿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既然已经是武人了,还有她爹朱河,只要去边军,谁都会抢着要的,她以后靠自己去争取一个诰命身份,很难吗?为什么我二哥说什么,她就真的照做?” 陈平安摇头道:“这些我就想不明白了。” 不远处林守一脸色阴沉,“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李槐哼哼道:“屁咧,我看朱鹿这个傻瓜,就是喜欢上了你二哥,少女怀春,春心萌动,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比那诰命夫人的诱惑,说不定更让她动心。” 林守一冷笑道:“那她就真是又蠢又坏,无药可救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看了眼身边三人,想起泥瓶巷杏花巷那边的风景,鸡飞狗跳,鸡毛蒜皮,妇人骂街,背后坏话,什么都不缺,说道:“你们是读书人,懂得多,又是齐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所以跟我们很不一样,其实像我生活的地方,哪怕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就跟船上那个县令和老人差不多,是不愿意讲道理的,要么只愿意讲自己的道理。” 陈平安干脆不再磨砺狭刀,收刀入鞘,有些感慨,“不过这些人,别看他们不讲理,可有些人力气大,烧瓷烧炭就能赚钱养家,有些人庄稼活做得比谁都好,所以日子过得其实不差。还有比如给人接生、喜欢烧符水装神弄鬼的马婆婆,人坏得很,可这么坏的人,对她的孙子马苦玄,又好得很,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自己孙子。” 陈平安笑道:“所以我要读点书,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李宝瓶突然站起身,在溪水旁边缓缓踱步,脸色凝重。 最后这位红棉袄小姑娘突然开口道:“小师叔,你上次在船上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在想,现在我觉得想明白一点点了。你要不要听听看?” 陈平安忍住笑,“刚从你们那里学来一个洗耳恭听,现在正好用得上。” 小姑娘气呼呼鼓起腮帮,最后有些埋怨道:“小师叔!” 陈平安赶紧笑道:“你说你说。” 小姑娘还没开始讲道理,就先为自己做铺垫伏笔找退路了,“我可能说得比较乱,小师叔你如果觉得不对,听听就好啊,不许笑话我。” 陈平安摇头道:“我在船上能跟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讲道理,为什么你就不可以?你只管说,小师叔用心听着呢。” 李槐撇撇嘴,拎着那只彩绘木偶胡乱挥动,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说说说,说话吵架从来不疼,打架才疼。” 小姑娘先讲了三个说法,有点类似夫子讲学的开明宗义,提纲挈领,“我要讲仁义道德,乡俗规矩,王朝律法。” 李槐立即有些头疼了,把心思放在那个精美绝伦的彩绘木偶上,想着哪天它能活过来跟自己聊天解闷就好了。 林守一笑了笑,单手托着腮帮,望向站在溪边的李宝瓶。 唯独陈平安竖起耳朵,用心听讲。 小时候经常去学塾那边的墙脚根,偷听齐先生说书,让人草鞋少年始终有些怀念。 “分别对应君子贤人,市井百姓,违禁坏人。” “君子贤人,读书多了之后,懂了更多道理,但是要切记一点,就像我大哥所说的,道德一物,太高太虚了,终究是不能律人的,只能律己!又故而立身需正,身正则名正,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除此之外,一旦独善其身了,若想兼济天下,教化百姓,大可以将自己的道德学问,像我们先生这样在学塾收弟子、传道授业。” “一般的市井百姓,只需遵守乡俗规矩即可。”